2008-11-17

读叶灵凤点滴


知道叶灵凤是从鲁迅的杂文里,那时他是鲁迅“匕首”投掷的对象。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也不知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叶灵凤在他的小说《穷愁的自传》里写到:“照着老例,起身后我便将十二枚铜元从旧货摊上买来的一册《呐喊》撕下三面到露台上去大便”。要是我写的书有人在大便的时候仍手不释卷,我会心存感激的。可是鲁迅是什么人?叶灵凤如此“太岁头上动土”,他岂能放过?一九三一年七月二十日在社会科学研究会上鲁迅作了《上海文艺之一瞥》的演讲,这篇演讲后来收入《二心集》。在演讲中,鲁迅几次向叶灵凤开刀:“在现在,新的流氓画家出现了叶灵凤先生,叶先生的画是从英国的毕亚兹莱剥来的,毕亚兹莱是‘为艺术的艺术’派,他的画极受日本的‘浮世绘’的影响。”又说:“还有最彻底的革命文学家叶灵凤先生,他描写革命家,彻底到每次上茅厕时候都用我的《呐喊》去揩屁股,现在却竟会莫名其妙的跟在所谓民族主义文学家屁股后面了。”

如大家所知,被鲁迅干过的人,解放后没几个在大陆有好日子过的。文学史里不谈及,作品就更别想出版了。当然,柏林墙都会倒塌,区区几本书算得了什么?后来慢慢就有叶灵凤的作品重见天日了。

事实上,叶灵凤是难得的读书种子。他的书话和唐弢、黄裳一样有名,如果不是说更有名的话。早年毕业于上海美专,一九二五年加入创造社,可想而知也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和那时候的很多文人一样,写书的同时还能为书籍做装帧,自己设计藏书票,如前文提到的,风格类似毕亚兹莱。他在《书痴》一文中有一段话我很喜欢,说的是:“读书是件乐事,藏书更是一件乐事。但这种乐趣不是人人可以获得,也不是随时随地可以招来即是的。学问家的读书,抱着‘开卷有益’的野心,估量着书中每一个字的价值而定取舍,这是在购物,而不是读书。版本家的藏书,斤斤较量善版本的格式,藏家印章的有无,他是在收古董,并不是在藏书。至于暴发户和大腹贾,为了装点门面,在旦夕之间便坐拥百城,那更是书的敌人了。”

最早读的是叶灵凤的《乡愁》(还是在那一本忘了准确名字不知道丢到哪里的散文选里)。“并不是故园寥落,不堪回首,也不是蜀道难行,有家归未得。家园是雍雍穆穆,依旧保持着世家的风度;假若立意回家,而遥遥长途,也只消一列征车,指日可达。……是叁年飘泊,书剑无成,无颜归见家园父老?还是燕然未勒,锦衣未就,不甘这样默默地言旋?”这样的字句对一个梦想着写出牛逼文字的少年是多么具有杀伤力。那时我在城里读高中,其实离家里也就二十多公里的路,却模仿这篇文章凑成一篇《想家的心情》,少不经事的同学惊为天“文”。沾沾自喜的我,在大学里还把它作为一百篇作文之一上交,下场可想而知,其矫揉造作被老师批得体无完肤。我从此真正学懂了文章要写出切己的人话。不过叶灵凤的文章我还是喜欢。用后来买的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的《叶灵凤散文》里编者陈子善的话讲:“读一读叶灵凤的散文,是会得到一些启示的。至今我们会知道与当下流行的那些虚浮的滥情之作不同,还有另一种散文在。”

除了这册《叶灵凤散文》,还有一册薄薄的《能不忆江南》,由叶灵凤故乡的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由姜德明从他的《晚晴杂记》《北窗读书录》,以及他与几位香港作家的散文合集《新绿集》《红豆集》中选出。内容多是他对故乡南京人事风物的回忆,抒情而动人,写草木虫鱼的那些篇什有知堂老人的味道。一百多页的篇幅,很适合在午睡前读上一两页。比如《夏天的花》写的是夏日里寻常的花草,味道隽永,感情温婉。记得小学作文常常会有“记一种花草”这样的题目,早点读到这样的文字,也许那些作文就不会写得那么机械枯燥,那种“某某花是平凡的,但它经历风吹雨打后仍然傲然开放的品格是多么伟大啊!”之类尾巴也早就砍掉了。

网上搜到的资料得知叶灵凤还有读书随笔、民俗掌故小品、文学生涯回忆小品等文字传世,有机会找来看看,至少三联书店今年修订出版的《读书随笔》就唾手可得。

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