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24

04.11.19:个人的历史,昨日的世界

当别人嘻笑怒骂数落着张艺谋江河日下的时候,我总是三缄其口;其实何止老谋子,几乎对于所有的电影,当大家口沫横飞的时候,我总是在一旁扮起深沉,一言不 发。以前我可不是这样的,只要有人问我对一部电影的看法,我总是大加赞赏。后来发现这是一条错误的批评路线,只能暴露我的浅薄和无知。“xxx也算好啊? 你有没有看过xxx,那才叫电影!”于是变得老谋深算,以不臧否优劣为上策。

现在冒着旧病复发的危险,要来赞赞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顺便拉扯点别的东西。

书的广告是这样说的:“茨威格以隽永,流畅的文字,叙述自己生平所经历的欧洲重大历史事件。他以诗人的感情,小说家的技巧来再现历史,熔哲理于抒 情,使历史事件变得栩栩如生,引人入胜。更重要的是,他描写了时代的氛围和人们的心态。披露了在那时期,他所交往的世界文化名人鲜为人知的生活轶事。正因 为此,《昨日的世界》不是自传,胜似自传,不是回忆录,胜似回忆录,它在广大读者中永远具有魅力。”

对于见多识广的先生,比如彭浩,这或者不名一文。因为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在他凌乱肮脏的床上,我第一次见到茨威格这个名字,还有《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个小说。在昨晚,在中大80岁生日的校道上,当我说到茨威格的时候,龙辉随口就说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唉,农民就是农民,总是有“习以为常”的“惊人发现”。当我开始“一个人的回忆”的时候,人家早就搞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这让我不胜唏嘘。

历史没少读过,如果从小学算起,历史的教科书就读了十几年。然而当时为了考试而背地滚瓜烂熟的内容,现在有哪怕是一小段的文字能让人心有戚戚,我已记不起来了。就像是《金蔷薇》之于《荔枝蜜》,为这些引入歧途的“知识”,我们要耗去多少宝贵的时间。

舍斯托夫引德尔图良的话说:“雅典与耶路撒冷有何相干?”我越来越不喜欢理直气壮的真理和不容置疑的客观。历史是这样,文学也是如此。王起、黄天骥 诸先生自是让人仰止行止,然而他们编的文学史教科书我至今想不起有什么打动人心的地方,显然,闻一多“宫体诗的自赎”让我遥想起千年前春江花月下那个满腹 幽怨的闺妇,而刘小枫对冬妮娅的记恋,又使我对狂热的革命如何自以为是地一次次践踏美丽的爱情有了更形象的了解。

一个朋友说任剑涛曾在上课的时候说过:“《欧洲风化史》 那才叫历史。”确实如此。“谁要是没有在1789年以前生活过,那就压根不算生活过。”“那时代的文学艺术,呈现了一派无可挑剔的、辉煌的美。其中无一不 美:女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迷人,男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文雅,连真理都不是赤裸裸地出现在世人面前,而是披着滔滔不绝的俏皮话的外衣。玫瑰不再有刺,罪 孽不再丑陋,而德行也不再面目可憎。什么都是芬芳馥郁,优雅动人,光华照人。人们不再为内心的悲苦、肉体的疼痛和罪恶的阴谋阴沉着脸。欢乐和幸福使他们脸 上的每一道线条都显得生机勃勃。眼泪被微笑稀释,而痛苦只是升腾到更高一级欢愉的一个台阶。”这样的话在爱德华·傅克斯的书里比比皆是。满怀感情的优雅的 文字,虽然讲的都是内衣、性爱跟妓女,已然很难让人有猥亵的联想。虽为关乎风月的叙说,却是世情人心的渲染。路易十六被押上断头台与我何干,“光荣革命” 流不流血哪又如何,新教伦理怎样把资产阶级的车轮推向世界,也留给韦伯去烦心,寻常巷陌里的笑泪歌哭才能拨动人们心里的琴弦。

《昨日的世界》与这些正有异曲同工之妙。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维也纳这个哈布斯堡王朝500多年的统治中心,生活其中的人们如何优游自在地享受着战 争前这短暂的光阴,全然不知一场灾难正向他们慢慢靠近,男女老少如何为一个音乐家的出游而奔走相告,而一场歌剧的演出往往引出万人空巷的局面。终于战争来 临,跨过一条国界,仅仅无分钟的路程,中立的瑞士和战争中的奥地利却是决然不同的景象,同样的春光照人同样的春风拂面,一边是红杏枝头闹一边却是感时花溅 泪;在战后经济萧条通货膨胀的日子里,人们是多么为吃掉一个鸡蛋而后悔不已,因为就在这吃完一个鸡蛋的功夫,它已经可以换来一辆漂亮的汽车;而就在两次战 争的间隙,健忘的人们如何又投身到新的狂欢里面去,轻信的他们以为噩梦已经醒了,集体的疯狂不会再来;还有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里尔克、罗曼·罗兰、弗洛伊 德、高尔基、乔伊斯、罗丹,他们跟作者,作为一时风流,如何在平静的日子里互相唱和,又如何在动荡的岁月中惺惺相惜,在茨威格的笔下都有生动感人的描写。

正像书的广告说的,茨威格用诗人的才情和小说家的技巧,加上一个知识分子的良心,把60年的历史在30几万字的篇幅中展现出来。对于吃腻了粗糙无味 的中学历史教科书的人们来说,阅读这样的书是一次愉快的精神旅行。网上有个家伙说他用一天的时间把这书看完,落下了脖子酸痛的毛病,去医院花去了这本书几 倍的药费,虽然如此,犹感愉快。美中不足的是,书是九十年代初三联出的,质量及其恶劣,文字漶漫、印刷歪斜、纸张发黄,一个同事看了,对我的书品表示怀 疑,一口咬定那是街头的盗版书,害得我一个劲地解释那些人只会盗版《谁动了我的奶酪》,这种书是不会入他们的法眼的,最终他还是将信将疑。不过这是中国书商的问题,与茨威格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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